2012年11月4日 星期日

[家教][X27]Black Mercy (Act I: 6)

6: The Unforgivable 無可赦者



「這、怎麼才幾天沒見,你就多了這麼多傷!」


同樣幾個人,同樣一個房間,這一次澤田綱吉沒有穿著正式的西裝,他的身上只有簡單的襯衫與黑長褲,輕便的衣著在古董隨處可見的房裡像是繁複花紋裡的一抹空白。沒有背心也沒有西服外套的掩蓋,他動作上的顧慮反倒顯著了起來。

留意到這點的迪諾這樣說,憂慮又心疼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綱吉,卻只對上綱吉有點過意不去的微笑。於是迪諾很自然地繼續下一個動作——轉過頭瞪向房間另一邊的Xanxus

Xanxus搖晃手裡的酒杯,百無聊賴的回了一眼,極盡挑釁。

「迪諾先生,」綱吉連忙說,試圖和緩對方難看的表情,「我不要緊的,已經不痛了。」

抿著酒,知道真正狀況的Xanxus不得不嘲笑澤田綱吉的拙劣。不痛了?那昨天晚上一身冷汗醒來的又是哪裡的誰啊?真這麼簡單就痊癒,那就不是憤怒之炎了。別說一週,就是給他一個月也還是會有感覺的。

時限一個禮拜,是因為眼下已經容不得他們浪費時間了,可沒寄望他傷口長好。

倚著牆,Xanxus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從他站的位置可以看見窗外的視野,同時顧及房門與正在談話的人。他瞄過澤田綱吉的側臉,知道他們都在想一樣的事。

在對手隨時會有動作的當下,需要掌握的情報採取的行動太多了。敵人不夠明朗,要扭轉情勢不是那樣簡單——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差別在現在他們知道了。對方的目標是澤田綱吉——這才是關鍵。

只要綱吉待在這裡,敵人就一定會出現。

Xanxus摔掉手上的杯子。

清脆的碎裂聲音格外刺耳。

到剛才都還算舒適的房間瞬時變得難以呼吸,隨侍在側的下人壓低頭不敢抬起來。迪諾臉色一凜,站在他身後的羅馬力歐無聲把早已準備好的文件交付到自家首領手中。

無形的壓力籠罩整個空間。

迪諾臉上沒有之前的擔憂,那裡是迦百羅涅第十代首領的表情。「Xanxus,」他對上那一雙災厄的紅眸,「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但要是阿綱出了什麼事——」

Xanxus瞇起眼。

「不是的,迪諾先生,」綱吉安靜的聲音勉強拉攏一觸即發的現場,「這計畫是我想出來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確定嗎,阿綱?」迪諾有些意外,但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不論這是誰的計畫,風險都太大了。你們跟九代首領商量過了嗎?」

「不需要。」Xanxus冷冽的語氣滿是不屑,「老不死的連自己都顧不好。」

「迪諾先生,我們動身以後,希望你能多陪陪九代爺爺。」澤田綱吉鄭重說道,甚至是懇求的,「如果我想的沒錯,爺爺應該不會有事……但是我不想冒險。」

「那阿綱你自己呢?」

「不用擔心,」他笑著說,「我不是一個人。」

他看向Xanxus,似乎想尋求支持好讓迪諾安心,對方卻不領情。臉上還凝著針對老頭的鄙視,Xanxus沒有絲毫讓步地槓上迪諾的視線,鴆紅的眼裡承載了根本的漠視與不耐煩,一點也沒顧慮旁邊綱吉的面子。

他們向復仇者監獄求證過了,正確來說,是澤田綱吉去拜託九代首領,動用家族的影響力只為了問一個問題。不是罪人的名字,不是身份,不是刑期也不是賞金;澤田綱吉想知道卻沒有列在通緝令上的,是罪名。

澤田綱吉似乎認為,知道罪人為什麼有罪可以說明一切。這很天真,但Xanxus懶得去管。

他在意的是另一條線索。

那顆漆黑的鐵球雖然毀了一半,但就是最開始的一眼,Xanxus也沒漏看上面刻畫的紋路。攻擊時會挾帶風壓大概就是這個緣故——盡是一些小動作,挺像廢物跟渣滓會做的事——他最瞧不起的類型。

就因為這東西,澤田綱吉硬要擋在老頭前面。

就因為這樣,他每晚都要看澤田綱吉因為傷口痛醒。

說真的,Xanxus一天也不想等。

綱吉輕輕扯了扯迪諾的袖口,迪諾只好嘆了一口氣,轉回視線,「好吧,」他沈吟,把手中的檔案交給了綱吉,「這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在當時算很轟動,所以並不是那麼難找。……現在,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突然要調查這個,阿綱?」

Xanxus看著澤田綱吉翻過那一疊紙張,他的眼角餘光捕捉窗外的大致狀況。自從上次的攻擊以後莊園的巡邏變得更為密集,他估算,是要經過底下的時間了。

「復仇者給的回答很模糊,不應該是那樣的,」綱吉一邊閱讀一邊回答,「如果連他們自己都還有所保留,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像是在對自己對話,「沒有確切的細節……或證據……果然很奇怪……」

「阿綱,你看出什麼了嗎?」

「嗯,因為之前沒有先例,所以我問了一些人,也自己查了一下,」他從文件中抬起眼,褐色的眼睛因為方才所見的內容有些暗沈,「如果我沒想錯的話,迪諾先生,我覺得復仇者開始重新調查這個案子了。」

巡邏的人已經來到他所站的窗下,Xanxus注意到其中有人指著大門的方向跟另一個人說著什麼。從神色來看應該不是什麼危急的事,但是Xanxus連猜測的心情都沒有,他收回視線,「喂,垃圾,」對站在邊角的僕人命令,「下去看那些垃圾在搞什麼鬼。」

下人離開的時候,澤田綱吉看了過來,「怎麼了嗎,Xanxus。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返回的僕人手上是一大束鮮花,紅色豔麗要滴出血一樣,完全掩蓋一個人的上半身。

「這……」迪諾不可置信嘆道。

澤田綱吉看著這無比張狂的花束,說不出話來。就連羅馬力歐也在這突然的花色與香味下覺得暈眩。

僕人捧著花束,乖順地等待指令。

直到Xanxus開口。

「誰放行的?」

澤田綱吉聽出了男人的怒意,「等一下、等等!Xanxus,」他焦急地想讓僕人連著花一起先退下去,卻不好直說;又礙於花束的阻擋,連對方的臉也看不見,「說不定白蘭他有想傳答的事情,因為、呃,唯一看過犯人真面目的,就是他了不是嗎?」

綱吉努力解釋著,「而且,我覺得他說不定只是想要道歉而已,」才說著,Xanxus卻已經走來了,無視他的求情一樣,「沒惡意的,應該——」

「滾,」來到顫抖的下人跟前,Xanxus伸手扯下花朵中的信函,「別再讓我看到你。」

羅馬力歐壓低聲音,「首領……」

「我知道,」迪諾看著僕人踉蹌退下的背影。那根本已經不能說是花束了,簡直……要把人淹沒一樣的瘋狂。「紅色康乃馨……阿綱,白蘭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綱吉還沒反應過來,迪諾就繼續說道,「他知道你受傷了,」他的聲音僵硬,非同小可,「不然不會送這種花來——明明應該只有本部的少數人知道的。」

Xanxus陰沈一張臉,撕去信件的封口。攤開來,看沒幾秒,就燃起火焰把信燒成灰燼。

一縷青煙散去,混進殘存的花朵氣息裡,刺鼻的近乎焚燒骨肉。

Xanxus 從來沒跟誰提過澤田綱吉的名字。

要不是再見面時白蘭把綱吉帶離了攻擊的中心,Xanxus絕對會直接滅了那垃圾,管綱吉阻不阻止。他看得很清楚,白蘭初見澤田綱吉以後那雙眼裡的慾念就再沒消失過;人的意圖最顯露也不過一時,那個垃圾卻像是毫不顧忌,什麼也沒打算留下一樣注視著澤田綱吉。

他突然覺得放走那個僕人是個錯誤。

就像昨天,一群沒用的屬下窩囊地跪在他跟前,準備為守備不周支付應付的代價——拿命來賠。他是這樣打算的,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看著那些廢物的時候,Xanxus心中殘殺的慾望不斷瘋長、攀升再攀升,就要脫離控制不可收拾。

然後他聽見從裏間傳來的聲響。

後來也沒空懲處那些失職的垃圾。

他掀開門進去看到的是摔落地上的器皿與坐在床上,凌亂不堪的澤田綱吉。

水打翻在地上、滲濕了地毯緩緩朝他蔓延過來,而Xanxus的所有戾氣都轉為一股惱怒。

那是前所未有的。和驅動他的猖狂怒火不同,也不像他面對老頭長久以來的憤恨。澤田綱吉發燒而泛紅的臉上一點防備也沒有、連眼神都還是懵的、卻像整片荒蕪中只有他存在一樣精準地望過來——就是那時,Xanxus體會到原來有種怒意比起讓他衝出去摧毀什麼東西,更讓他……留下。

空氣裡還有他火焰的兇暴氣味,花束帶來的極端不爽在他親手燒了白蘭的信件以後稍微改善, Xanxus可沒忘記信的內容,那幾乎要促使他再次點燃手心的火焰;沒有這樣做,是因為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封信寫了什麼。

一如澤田綱吉半夢半醒的索求眼神、連綱吉自己也不知道。

只有他知曉。

Xanxus哼了一聲,在綱吉身旁坐了下來,沒再說話。

綱吉疑惑地看著坐在身旁的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慶幸Xanxus沒要發作;對面的迪諾就不一樣了。

Xanxus,」迦百羅涅的首領很不能諒解這樣的行為,「白蘭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情報——」

「不會的。我想不會的,迪諾先生。」綱吉說著,像是逐漸理清了思緒,「雖然他好像知道很多,但是我覺得,白蘭什麼也不會說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拜託他。」

迪諾望著他,沒說什麼。倒是綱吉隔了一陣子,自己喃喃補上:雖然還是很感謝他就是了……

「有什麼好謝的?」Xanxus聽在耳裡就覺得多餘,「那傢伙不過是自救,其他廢物只是順便。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他嘶聲,「——那垃圾是早有準備,不然不可能做到那樣。」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Xanxus打斷綱吉的話,「你不就預測到了?」

「等等,」迪諾像是突然聽到了什麼重要的訊息,「這是什麼意思,綱?什麼叫做『預測』到了?」他不敢相信一樣看著綱吉,「你不會告訴我你都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還——」

「賭的挺大的啊。」Xanxus咧嘴冷笑。

「綱!!」

迪諾像是嚇著了似地大喊,而綱吉心虛地別開眼,剛好看向Xanxus,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澤田綱吉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撇開眼睛,像是在意什麼事情,游移了一陣子,竟又回來對上Xanxus從頭到尾沒動過的注視。

「另外一條線索怎麼樣了,Xanxus?」綱吉輕輕問,臉上沒有了早先視線接觸的侷促與無措,「……就是那個你很在意的武器。」

Xanxus看著他,眼神冷徹。



許多年前,北邊的湖區出了大事。

真相被沸沸揚揚的輿論、人心的惶恐與非難所掩蓋。然而事實究竟有多慘絕人寰,可以從復仇者監獄出面的迅速來推斷——定罪與緝捕到案的速度、聊勝於無地做出了彌補與嚇阻。

就是多年以後,整件事的殘虐與泯滅人性也沒有被時間沖淡。

這幾天澤田綱吉幾乎沒離開寢室。和決定諸多事物的Xanxus不同,他埋首在記錄的文件當中。送進房間的書面資料多的四處堆放,一疊又一疊、不帶血地見證了一樁兇殘的罪刑。別說去和九代首領一同用餐了,澤田綱吉就連自己房間會客用的前廳都很少涉足。

Xanxus樂得輕鬆。

這省去了守備人力隨目標移動的麻煩,況且,他也不覺得澤田綱吉還吃得下什麼東西;不管是因為發燒的身體不適,還是在看過那些垃圾內容以後。這傢伙就是這樣,Xanxus太瞭解,以致多數時候他懶得去管。

時間來到傍晚,迦百羅涅早已離去,他們為期七日的短暫協議又過了一天,平靜的彷彿日常。澤田綱吉依然坐在早先接見客人的位置,放在矮桌上的紅茶已經完全冷卻,餐盤上的食物也還維持原狀。

那顆遺落現場的鐵球來自某家族成員,北部家族殘殺事件的唯一倖存者;同時也是兇手。他們各選了一條線索,卻都指向一人、連名字都沒有。

在這點上,復仇者監獄不知為何就是不肯讓步。隻身殺光一整個家族、淪為復仇者的階下囚,令人費解地選在這個時刻逃了出來鎖定了彭哥列——這些是他們幾日拼湊出的成果,沒有一項在復仇者公布的通緝令中;公諸於世的從來只有死囚的相片。

然而面對僅有的官方留影,澤田綱吉卻說了:不是這個人。

「不行……還是想不起來。」

綱吉揉了揉眉心,放開手裡的檔案,幾乎在文件接觸桌面的同時,男人的手在桌上磕下一個杯子。

盛滿的暗紅酒液折射在鄰近的紙張上,鮮血淋漓。

澤田綱吉順著Xanxus收回的手看去,對上同樣絳沈的一雙紅眼。

「……現在才傍晚。」

「我可不想被一個連飯都沒吃的人囉唆。」

Xanxus坐上他那側的沙發,蹺起一隻腳、搭上桌面掃落大半的文件,然後是另一隻。

很快,桌上就只剩下寥寥幾張紙片、裝滿酒的玻璃杯和倖免於難的餐盤。

澤田綱吉神情複雜地望著餐盤上的食物、以及食物與Xanxus鞋底的距離。

「……這樣更不能吃了。」他說。

Xanxus可不買帳,「少牽拖,要吃你會等到現在?」

說完就把整盤餐飯從桌上挑翻到地上,一點也沒弄髒皮鞋與褲管,好像那比旁邊澤田綱吉明顯的不滿還要更值得注意。

「為什麼這樣做,Xanxus,」綱吉看著灑落地面的食物,說,「我不喜歡這樣。」

「那就吃下去。一開始的時候、馬上。」

他可不是為了這種無聊事才給出七天的,他一點也不想七天過了還在這裡耗著。

澤田綱吉並非沒有決心。短短數日就透過眾多管道、快速地掌握了資訊與情報,這些都證明他是認真在處理這件事,不然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進展。Xanxus看得出來,澤田綱吉正依循著他給出的承諾而行,他所展現出的決心也沒有讓Xanxus後悔當初留他一命的決定,但是,這並不表示欠的東西就真的會如期交付到自己手裡。

承諾與保證在完成之前都沒有意義,而等待向來不是他的強項。

「我沒說我不吃,只是時間久了就忘了,」褐眼裡有責怪,澤田綱吉不能理解地說道,「這要收拾很久的……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好好用說的呢?」

「說了沒在聽的是你吧。」

Xanxus 看著被他擱置在桌上的酒杯,突然失去了興趣。應該選更烈一點的,他才這樣想,思緒卻在下一刻被澤田綱吉的一句話拉了回來。

「……我討厭這樣啊。Xanxus。」

以一句情緒的陳述來說,澤田綱吉表現的太過平靜了;好像他的感情如同他的火焰,埋藏的很深、需要凝視才能看清。Xanxus至今一次也沒看走眼,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垃圾的思考有時候連他也讀不透,這樣可恨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說現在,澤田綱吉明明說的話內容是譴責,語調跟表情卻是失落。這讓Xanxus很不暢快。

但是澤田綱吉還沒說完,他說。

「你是希望我去待在九代爺爺那邊嗎?」



不會停止的,無論是他的憤怒還是火焰,都不會停止。不需要為什麼人設想、不必克制也無須容忍,只要忠於自己的慾望,想要的就去奪來,礙眼的就消滅掉——他一直如此,沒有後路、沒有停留也沒得轉圜。

Xanxus不懂,很久以前他就沒打算去弄懂了,為什麼澤田綱吉這個大垃圾要選擇活得這麼卑微屈就。

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澤田綱吉很弱;因為在他看來,不敢說出自己想要什麼的傢伙都很懦弱——但是好像又不是這樣。

那雙眼睛有的意志,絕不會輕易向誰屈服。

所以為什麼要忍耐?

當他問起武器的時候,Xanxus知道,那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問句。澤田綱吉跟他一樣清楚那條線索朝向哪裡,會那樣問,只是為了讓在場的迦百羅涅也明瞭罷了。

如此一來,對方就會有跟他們相同的資訊、就會以同盟家族的名義告知九代首領。

類似的事數也數不完。澤田綱吉就是這樣,他無聊透頂的溫柔和這世界格格不入,總是希望可以找到折衷,充滿矛盾。他對自身的安危隻字不提,直到Xanxus親自逼問才肯說個明白,好像那是最無關緊要的事——都是一樣的,在Xanxus看來這全都是同樣的把戲;澤田綱吉總是選擇他所認為最能顧及所有人的方式,不論是出於善意還是人情、不論那會給他自身帶來怎樣的結果。

澤田綱吉有太多顧慮。

他問了另一條線索的事,用這樣來通知迦百羅涅,也知會九代首領;他甚至顧及了Xanxus的脾氣,沒有直接告訴九代、沒有把這資訊共享給外人,而是選擇去問——由Xanxus決定要不要回答。

澤田綱吉什麼都顧慮到了,就是沒想到Xanxus會看穿他的作法。

他沒有想過Xanxus知道以後,會對他自己造成什麼後果。

就這一點,他沒有考慮到。

現在也是一樣。明明說了那種沒可能原諒的話,澤田綱吉還在喊他。Xanxus起身,被踹歪的矮几上、液面在酒杯邊緣顛了顛,最後無法挽回潑了出來,濺在紙上。





第一次看清這世界的時候,六道骸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失落。他向來對這種事掌握得很快,虛幻與真實、清醒與夢寐;那是他的分野,他應該是享有操控權的那方,這世界卻不受他控制,甚至打從開始的那一刻就有命運諷刺地強加在他身上。

他應該要無法忍受,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他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那種從靈魂深處湧起的冰冷怒意連他自己都快要無法招架。

究竟有多久沒有這麼忍無可忍了?

他還以為自己變得比較懂溫柔了。

沒有形體也沒有盡頭的黑暗裡,他就如同以往一般,徘徊遊走著。或許他曾經是有目的地,有一個可以回去、想要停留的地方,只是他現在已經不想去尋找了。他的意識在這裡來去自如,要構築出什麼都易如反掌,場景也好、自己的影像也好、誰的形體也好——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幽暗開始滲透他的意識,然後,六道骸發現,就是這樣、自己也還是不能停止想念。

只看一眼的話,也不會改變什麼對吧?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前,他的任務就已經決定了,那麼現在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不是嗎?有什麼不可以呢?

這樣想著,周圍的黑闇好像有了溫度,變得稍微不那麼難耐。然後隨著這份細微的改變,有什麼越來越清晰、熟悉的無法釋懷。他知道、很近了,那個他來到這裡本該第一個去的地方。時間只剩下一個概念,空間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眨眼。

然後他終於看見。

對於浸溶在陰影的六道骸來說,那個朦朧的光源是如此耀眼,無論幾次都不可能錯過。他可以就這樣站到那光照得到的地方,褪去黑暗、跟那個人一起;但就像重複過的無數次,他停了下來、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立刻這麼做。

是啊,他怎麼可以忘記。

他看著,隱沒在漆黑中、沒有身形、沒有輪廓,單憑意識地關注著。

打算走了,卻好像還是待得太久。

他感受到一股柔軟的意念自光源處湧來、宛如潮汐,明明觸碰不到,卻逐漸匯聚成形;終於清楚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六道骸明白這便是他遲遲不願靠近的原因——在此處意志本是虛無,一切由他決定、

而他正在勾勒出澤田綱吉的模樣。

目睹對方眼瞼微顫的那一刻,他是想要笑的、帶點解嘲的意味,卻不知為何猛地感受到一股極大的恐慌——他該不會是在害怕吧、對於面對澤田綱吉——然而,六道骸只花了極短的時間便推翻了這個想法,他察覺了讓他情緒如此波動的理由,那就是、沒錯,他的確在害怕……他竟然會害怕!但那並不是因為澤田綱吉本身。

他一直沒忘、僅是壓抑住的臨界忿怒與惡意全在這一瞬間翻湧而上。

來不及了,澤田綱吉已經完整地來到他眼前。



親愛的綱吉:

我聽說你受傷了,你還好嗎?一定很痛吧?我好想你啊。

宴會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處理好了,大概一陣子都不會有事吧,誰叫他讓綱吉你露出那種表情。

不過真是危險呢。那傢伙也真是纏人耶、竟然追到這種地方來,該說他太執著嗎?真不愧是——哎呀,我差點就告訴你他的名字,這樣可不行。

綱吉只要知道我就夠了,其他什麼不開心的、忘掉就好了。

去湖邊吧,綱吉。那裡應該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也會自己找到我要的答案,就算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因為綱吉總是把很多事藏在心裡,我知道的哦,所以沒關係;你只要想好最想要的東西、那就會成真,約定了,所以千萬別被鬼捉到了喔。



溫度。

他醒來是因為溫度改變了、正確來說,是驟降。

Xanxus睜開眼,沒有明確的威脅,但就是知道有什麼不對。他移動視線,直到找出不穩感覺的來源——睡在旁邊的澤田綱吉。

他們之間隔了一小段空隙,室內無燈,Xanxus看見他的背脊,顏色深的不知道是暗影還是血跡;半張臉埋著。

Xanxus側身,伸手扼住了綱吉的半邊肩膀,把他拖近;綱吉的頭靠上他胸膛的時候,隨著身體的接觸,那份低溫與不穩定也一起傳遞了過來。

Xanxus用被枕著的那隻手揪住綱吉的頭髮,拉扯汗濕的髮絲,讓他仰起頭。

直視澤田綱吉的臉,Xanxus說。

「醒來。」

一直到他照做以前,Xanxus都沒有移開視線;他目睹了全部的過程,澤田綱吉開始掙扎、像是要擺脫什麼,劇烈地顫抖著,他的雙眼緊閉、眉頭糾結,濕冷的體溫在男人的觸碰下被熨燙——Xanxus另一手扣穩他的腰,綱吉的手抵在他胸口,而Xanxus動也不動,他的視線釘死在綱吉蒼白的臉上,像要穿透到淪陷意識的最深處。

澤田綱吉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那雙眼睛有了焦點、終於認出他的時候,Xanxus也同樣看著、在鼻息近的撫上臉頰的距離,把那些隨著澤田綱吉逐漸清醒而隱去的細節盡收眼底。

「哭什麼。」

澤田綱吉搖頭,Xanxus收緊了力道。

整個房間的影子彷彿濃霧一樣,凝重的連空氣都窒礙難行,裹住沈默,牢牢封死。

不可原諒。這是澤田綱吉的回答,只有氣音、好像他的聲音還困在某個遙遠的夢魘。

他說我不可原諒。

「給我名字。」

澤田綱吉把淚水嚥了下去,聲音還是啞的,「這次不同、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很難受,Xanxus

澤田綱吉撐在他胸口的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襯衫,還是太冰,但至少沒再顫抖。Xanxus移動嵌在綱吉頭髮裡的手掌,直到完全服貼,髮根的冷汗沾濕能創造火焰的掌心。

頭髮不再被拉扯,綱吉還是仰頭看他,那裡有痛楚,卻不是央求他鬆手的表情。

反正他也不打算放開。

Xanxus低頭,不甚溫柔地吻了上去。

一室之隔,稀薄的月光穿過簾間的狹縫,虛弱地落在早先那張矮几,爬過空了的酒杯、暈紅了的紙張,滑上完好、嶄新的半滿瓷盤,停留、然後在縫隙復合的時候,回歸黑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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