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8日 星期六

[家教][X27]世紀末軍火情人

非得答覆的話,他會說,戰場上最難忘記的不是血腥、不是殘肢碎肉、殞落的生命或喪失的美好;有什麼直到最後都會記得的話,那便會是人體焚燒的味道:油脂髮膚揮發沾黏空氣的氣味、骨頭化粉的焦臭味、腐朽敗壞的噁心餘味——火焰遠遠看著很美;紅豔與暖橙、散發光與熱,偶爾有蜃影,但總是看不見的記得最清晰。



Apocalyptic Firearm Lover
世紀末軍火情人


從野蠻到頹喪,文明是鐘面上的一個微小刻度、是宛若墓碑傾倒的大廈,用來銘記某段逝去的光陰。火焰在燃燒,亙古恆常、千年如一,演化在黑煙光線無限逼近的夾縫間幾乎不存在;到頭來還是回歸最原始、用身為人的聲音、本能的形式嘶吼出來。

「第三分隊需要支援!敵人還在接近,我們需要支援!」

「——該死那是什麼鬼東西!!」

『在路上了、座標軸接近重合,進入可目測距離。請回覆——』

「支援、我要他媽的支援——我們、」

子彈像飛蛾撞上火焰、消融滴淌,崩裂的震顫彷彿來自大地。爆炸聲很遠了、一切是這樣安靜,若只剩音效與畫面,那會是一個堪稱靜止的漫長運鏡:只有火焰在搖曳、舞動恍若脆弱又有生命,就如同它所吞噬的東西。

『第三、第九分隊的聽到請回覆。』

『——重複一次,第三、第九分隊聽到請回覆。』

『第三——』

一隻手輕輕拾起邊角著火的對講機,貼在耳上;火花在他耳畔髮梢馴服妥當,像信徒虔誠的愛撫,小心翼翼,生怕傷著了、一點痕跡都不肯留。

「不用喊了,他們聽不到。有話要說的輪到我了,告訴你們的負責人,這一區他收不回去了。還有什麼疑問就請自行與我們聯繫……或是現在要說也可以?」

『彭哥列、』

「請說。」被稱為彭哥列的少年回答。

他是現場唯一站著、也還活動的東西,有著人的樣貌。此刻他把對講機夾在頸窩,好空出手按著另一邊肩膀,那半邊的手大概是動不了了。

『——彭哥列,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和他們交涉,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骸。連線切斷了嗎?」

『跟你拜託的一樣,在完全摧毀以前就截斷了。真會給我添麻煩呢。』

「謝謝你,骸。回來吧。我也要回去了。」

頻道裡的背景訊號在野火蔓延的荒地,沙啞像是土壤萌芽。遠遠望去,焦土上融出骨幹的機械散了遍地,某一天那也可以是他的一部份,殘破到無法辨識、被隨意棄置。

『……待在原地,我去接你。下次,有空過問我的任務,不如看看你自己。彭哥列、你又做得到毫髮無傷了?』

尖銳語氣背後的擔憂和斷訊的聲響一樣明顯,足以讓他勾起微笑。

§

一塵不染的機台上屏幕無聲切換,曲線、圖形、文字與數碼,薄銀藍光打在冰冷的金屬基調上,機械運轉的聲音完美地配合在一起,細微規則;脈搏一樣沈、深入夢境一樣穩。除了主控台底座的照明以外,室內另一光線來源是一個巨大的培養槽;圓柱體、高聳、核心般地從管線密佈的地面貫穿到同樣爬滿管路的頂層。

主控台上,一個純黑的小小剪影面著光柱。光線把嬰兒的輪廓從禮帽的陰影裡打亮起來,稚嫩卻反常麻木的一張臉。

「你知道你這樣看著他也不會復原的比較快,裏包恩。」

裏包恩瞥了一眼,那是完全異於他年齡的老成眼色,「我在考慮幾顆子彈是不是會加快整個行程,威爾帝,」蜥蜴爬過他的手臂,「畢竟,怠慢職守的可不是只有他一個。」

被稱做威爾帝的另一個嬰兒舉起小小的雙手,做了個半吊子的投降姿勢,才好像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咖啡,也就順勢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回答,「斃了我你就自己想辦法,除非你可以像修槍一樣修好他,不然就省省吧。」

「哪裡壞了?」

「喂喂……你不會真的打算自己動手吧?」

「誰那樣說了?就是訓練不足才會壞掉。——把資料彙整給我,我保證他不會再壞在同樣的地方。」

那也會壞在別的地方吧。威爾帝在心裡吐槽。

嘆了口氣,威爾帝跳上椅子坐了下來,把咖啡杯放在儀表盤上,漫不經心地抓了抓頭。

「你要知道他為什麼會犯錯不如先看看這個吧,」他指了指斜前方的屏幕,扁了扁嘴,「都在修復中了還有人吵著要跟他通信,這樣怎麼可能不出問題?」

裏包恩的手壓上了帽緣,「……一群不知好歹的性急傢伙。」

§

「我說,獄寺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嗎?不過就跟平常差不多、」

「閉嘴!你這棒球笨蛋懂什麼!十代目都受傷了啊!!」說完憤慨地揪住了對方的領口,「要是十代目有什麼閃失,你就等著吃炸彈吧!!」

「我也很擔心阿綱啊。可是,」山本苦笑地搔了搔臉頰,「這次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吧?」

「不是你的問題是誰的問題!」獄寺奮力搖晃著山本,香菸都快要燒到對方臉上,「你負責切斷連線的話有必要靠六道骸那種傢伙嗎!就是這樣十代目才會——」

「誰來跟我解釋一下,草食動物為什麼受傷了?」

發言者所帶來的強烈氣場讓兩人同時轉頭,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走過來的男人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步調像是在接近獵物一樣充滿壓迫,好像說不出他滿意的回答就不用妄想活了。

獄寺甩開抓著山本的手,拿下了口邊的香菸挾在指間。整個過程他的眼睛沒離開走來的男人,面對對方的氣勢,獄寺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這傢伙還敢來這裡,」他咬牙切齒,「上次弄傷十代目的帳我還沒跟你算——」

「等一下、獄寺,」到剛才都還被扯著威脅的山本這時卻反而拉住了他,「雲雀也是、別在這裡開打,阿綱還在修養——」

「回答。」雲雀的怒氣似乎已經累計到達臨界,這次他只說了兩個字,殺氣就像是熱風一樣噴發而出。他舉起什麼時候出現在他手中的拐子,「給我一個不在這裡咬殺你們的理由。」

「就說了阿綱還需要靜養。」山本一邊拉著獄寺還要一邊回答,似乎也有點沈不住氣了,眉頭皺了起來,「這次的敵人很難纏,阿綱一直等、說要確認——」

「你這混帳還敢說!!」獄寺火冒三丈地看著山本,幾乎又要掐上去,「斷線太慢還不是你的錯!是你讓裏包恩先生在最後換掉任務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來到面前的雲雀像是聽到什麼重要的訊息一樣停下了腳步,眉頭微皺,「任務被換了?」

殺氣並沒有減退,只是暫時壓抑住,任何刺激都有可能再次引燃。在這樣的危險之前,獄寺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冷靜了下來,但是不滿與憤怒還可以從他的語氣中清楚聽出。

「下次由我來切斷連線,不會再交給誰!」他推開山本,隨手拋開了煙蒂,踩過朝門口走去。

山本似乎也察覺了,苦笑了下就跟了上去。經過的時候,他說。

「阿綱醒了。去見他吧,雲雀。」

§

那是,距離現在很久以前的事。

他們說流星劃破天際墜地實踐願望,光輝須臾,一瞬就註定錯過。

資料庫裡有這一條,不知道是誰寫入的,存活於這世界最基本的常識、錯位的詩意,就列在隕石下面的子項目,小小的一個附註,每每讀到的時候都像執行一個無效迴路,不知如何是好。他看過導彈扯開天幕的焰尾、看過死心塌地的熔岩火雨、看過機械飛行焚燬的羽翼;就是沒看過流星。後來也不再仰望了,因為他不用抬頭就知道降來的攻擊。天空太多餘了,他雖不致窮於應付,卻也已經沒有興致。

日程便是任務,而任務彼此覆寫。他離起點越來越遠,但是就像資料庫,他的記憶程序也不由他決定。寫入卻無法刪除,畫面、聲音、雜訊,他可以完全重現自己被選中的瞬間——繼承人戰、他用來畫下終點與命運的一擊,他記得眾評審在安全範圍的讚嘆、也記得那與生俱來的能力,「不可置信、這簡直是初代(Primo)的再版!」他們說。

那一刻他看不見盡頭的衛冕者頭銜終於來到完結,他成為第十(Decimo)。只是,就如同每一次,他也一直記得、他對手的模樣還有說不定也是他的命運:失敗品的下場就是死——報廢,然後像堆破爛一樣被註銷毀滅。

其實剎那間他是心痛的,只是說了也沒人信;好像裂了粉碎,就這樣痛著、每天每一趟任務。他們一直等到他被強制格式化了才發現異常,那時白蘭的病毒已經改變了他最核心的某樣東西。

§

Boss!還是無法通信!我們試過了,似乎是在忙線——」

一瓶酒就這樣砸到螢幕上。

「喂喂喂喂!!!!!你這混帳做什麼!!」史庫瓦羅大吼了起來,嗓音震的所有在場的耳機都不堪其擾地發出『嘰———』的爆音,本人卻還在繼續行兇,「連不上去就是連不上去!!你那麼行你不要煩我自己去啊!不是同廠的嗎!!」

「生氣了生氣了,長毛隊長,」貝爾笑嘻嘻地拿著小刀刺著已經報廢、被他放在桌上的無線耳機,似乎在挑戰可以扎上幾只而不解體,「被拒絕了就這個樣子,真是難看~」

「你說什麼!!!」

「嘻嘻嘻……難道不是嗎?」貝爾咧嘴笑,變成針氈的耳機終於瓦解,「忙線的意思難道不是:『熱線中請勿打擾嗎?」

「你這白癡說什麼鬼話!!腦袋壞掉了嗎、怎麼可能——」感覺到不對的史庫瓦羅趕緊勒住聲音,他渾身警戒,滿腹狐疑地轉頭望向坐在一邊的Xanxus,提防他又扔什麼過來。

「……喂,你不生氣嗎,Xanxus。」

Xanxus蹺腳坐著,雙目閉合,姿勢非常舒適愜意,一點也不像一手毀了昂貴螢幕的樣子,看得史庫瓦羅心裡就有氣。該死的混帳!!竟然就真的自己連線去了,還他媽搞爆了螢幕!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憑空跟那個人連上、這絕對是故意的!!

「長毛你不知道嗎?」貝爾的聲音拉得老長,懶散又惹人火大,「早在你嘗試的時候,Boss就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了、現在你說什麼他都聽不到囉~」

「真羨慕,Boss。」

「閉嘴!列威、我要的東西呢!!」史庫瓦羅沒了後顧之憂,開始重新組織整個突破的計畫,「還有魯斯利亞、別再讓我看見防火牆!」

「史庫真是、不懂得溫柔呢,那些都是保護小綱吉的東西呀。」魯斯利亞嘟起了嘴,嗲聲嗲氣地念了起來,「有什麼東西趁亂跑進去就不好了啊,人家不想要小綱吉受傷……」

「那、那就越過防火牆,或是要離開的時候再重建——」

「真是、你這樣不行啦,史庫~」

在史庫瓦羅覺得他的耐心在不知道第幾次受到挑戰的時候,一個毫無起伏的聲音發言了。

「各位前輩,我們有音頻了。」

§

『綱吉君 微調已經完成了嗎?』

「還沒,不過沒什麼太大的異常、等等,白蘭你駭進來了?」

『因為很久沒見了嘛,不跟我打招呼嗎?』

「……好久不見,白蘭。是說,沒關係嗎?」

『沒事,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而且我想見你嘛。』

「這、樣啊……這次比較久呢,白蘭。」

『有嗎?我還是進來的很快啊——還是綱吉君是指都沒來看你的事?』

「什、我才沒、」

『沒關係沒關係。綱吉君會寂寞是難免的,畢竟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久了。只是有一些生意上的事要處理,小事而已。』

「……算了。我還在想怎麼了,原來還是老樣子。所以這段時間白蘭你都在忙生意?」

『是啊。雖然知道綱吉很不喜歡,但是沒辦法。這麼久沒來看你,原諒我?』

「說什麼原不原諒的、哪有那麼誇張啊……而且,我也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應該說……」

『不行喔,綱吉君。現在說沒資格什麼的。我想做這筆生意也只是因為我想做而已,跟綱吉君喜不喜歡沒有關係;雖然我很喜歡綱吉君就是了啦。』

「白蘭,從以前我就很想問了。那個時候……為什麼、找上我?」

『因為很有趣啊。』

「現在的生意也是嗎?」

『是啊。看人躲在安全範圍、不希望自己死卻又希望傷害他人——不覺得很有趣嗎?』

「……」

『啊啊,別露出這種表情嘛。好吧,說跟你無關其實是騙你的,聽完了、就不要難過了好不好,綱吉君?』

「……你說吧。」

『你不是問我、那個時候為什麼會找上你嗎?那次只是研發出了新的病毒,剛好彭哥列又推出了新版,所以才想要試試看——就是這樣才感染你的。可是啊,綱吉君……觀察你以後、認識你以後就不得不這樣做了呢。』

「什麼意思?」

『研發出代理者網絡(Surrogate Network)啊。就連推動無傷亡戰爭——雖然我一直覺得小正取的這名字很好笑啦——也是一樣的哦。懂了嗎?』

「完全不懂。」

『嗯——因為綱吉君不喜歡認識我以前的自己吧?雖然怎樣的綱吉君我都會喜歡,但是綱吉君你不是這樣的對吧?不想要殺人,也不喜歡戰鬥、甚至討厭身為兵器的自己討厭到想要被毀掉——所以我就想啊、有沒有什麼辦法呢?

這就是了哦,我想得到的、讓你繼續存在的辦法。不用再勉強、也不會被除役;就現在的綱吉君的樣子。

……綱吉君?

怎麼不說話了,綱吉君?

綱吉君!』

「是被你弄得無話可說好嗎!白蘭、你這——」

『綱吉君你在哭嗎?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答應聽完就不難過了嗎。』

「誰難過了啊!我才沒有難過!」

『喜極而泣?』

「才不是!怎麼可能、我——」

『可能的哦。就是這樣才說你有趣。吶,綱吉君,這一點從不騙人

「……白蘭,你這笨蛋。」

『是最聰明的人哦,因為我改寫了規則嘛。』

「嗯。你說的對呢,白蘭。……謝謝你。」

『不客氣

「裏包恩在叫我了。」

『我聽到了,快去吧,綱吉君。不過,這個你不處理一下嗎?從剛剛就一直想插播我,很煩呢。』

「從剛剛……等等、他已經等了很久了嗎?!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白蘭!」

『裏包恩在叫你喔,綱吉君,不去的話很可怕。先收線了哦。』

「白蘭!!!……走掉了。不接…大概不行吧……」


『——澤田綱吉敢屏蔽老子!不想活了嗎!』


§

他動手抹滅對方晉級資格的時候,他們都只有代碼沒有名字。受青睞被看好的可能會獲得這樣的殊榮,擁有像人類一樣的名稱,他也曾經非常想要有一個名字、想要被那樣呼喚、被銘記;那讓他感覺被需要,而不是某種可以被競價、放上賭盤的拋棄式棋子。

他贏了首輪初賽,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他的賠率讓壓注在他身上的人一夕翻本,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最出乎意料的一著棋、賭徒最愛的幸運兒;他一路贏了過去,獲勝而後晉級,但他還是沒有名字、那變得像一場夢,像是脫離所在地獄之類一樣遙不可及的幻想。

他打敗了許多跟他一樣沒有名字的對手,來到準決賽,然後戰勝那些有名字的:恩利科——那是他的第一戰,他贏在最後的正面火拼;馬希摩——他在海戰模擬下憑藉機動性和抗壓性而勝出;菲戴利柯——他擊敗了他、卻連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

來到決賽的時候,他已經是呼聲最高的衛冕者,他的任務數目暴增,決賽甚至因此延期,因為他必須參加元老會安排給他的餘興節目——殲滅對他們人身造成威脅的任何事物,也就是任何他們不屑親自去做、又不得不被處理的齷齪勾當。

所以在對上決賽對手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沒有名字便被銷毀的準備。

他已經不去希望了。

§

「裏包恩先生,怎麼了嗎?」獄寺來到主控室,卻沒有看到預期的景象,不禁疑惑地問了,「十代目還沒有醒來嗎?」

「看就知道了吧。」這是裏包恩的回答。他坐在最中央的位置,那裡整個房間不管發生什麼是都一目了然,他甚至沒理會接在獄寺之後走進來的山本跟雲雀,只是掩低了帽緣,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奇怪了,我明明感覺到……」獄寺站到了比較接近培養槽的地方,看著喃喃自語。

「獄寺你想太多了啦,」山本望了望屏幕,「阿綱肯定很快就會醒來的,」說完看向散發光芒的、那個人的所在之處,連眼角也是溫和的笑,像是想見的人就在眼前,「醒來見我們。」

「無聊。」一直倚在門邊的雲雀這樣說,卻沒有轉身離去,只是闔上雙眼、手架在胸前不再動作。

整個空間充斥一種安靜的等待,耐心地、滿懷期待與暖意的氣氛,就像光柱微微閃動的、心律一樣的柔光,無聲傾訴。

注視著這樣的光輝,獄寺感到非常的溫暖。光芒像是有生命一樣地波動著,明亮卻毫不刺眼;仔細凝視的話,幾乎可以看見身處其中那人的輪廓。

那一天也是這樣子啊。獄寺不知不覺微笑了起來,他想到他第一次看見十代目的那一天、也是像這樣——這個人從瀰漫的煙霧中來到他面前、彷彿被光線拱托出來——即使到了現在獄寺也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在那樣的場合中存活下來,他以為自己會就那樣死在那個坍崩的火藥庫裡,一文不值就像是他遇見十代目之前的人生。

「太好了,您平安無事……」

用著敬語,說著幾乎和那一天對方對自己所說的同一句話,獄寺突然很感激自己還活著、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為什麼十代目對那時還素昧平生、灰頭土臉的自己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

因為活著、相遇了——想必,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幸福吧。

「喂,棒球笨蛋。」獄寺看著眼前他發誓守護的事物,頭也不回這樣說了,「這次看在十代目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但是你給我記住:沒下次了。」

聽見他說話,站的在他的身後山本笑了起來。只要一提到阿綱,獄寺的語氣就會改變,變得不那麼尖銳,他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最近他發現,這一點自己也是說不了誰。

「那是當然。」他這樣回答了。

為綱吉著想的心意、自己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就算是無比重視綱吉的獄寺也一樣。但是為此爭吵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如果沒有綱吉,他們今天都不會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交集;能夠凝聚他們的,始終都只有一人。

§

「呃、裏包恩在叫我。」

『最好是。』

「唔、真的啦!他剛剛有叫過我啊……」

『又想逃了嗎,垃圾。』

「就說了不是!而且我什麼時候逃過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是因為,因為、」

『是因為不想戰鬥吧,真是笑死人了。』

「……不是的,Xanxus。我逃了是因為想活下來、因為我…不想沒有名字就死掉。我不想要那樣。」

『哼。』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呢,Xanxus。能夠擁有一個完全只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現在不也有名字了,垃圾。』

「是啊。……下次、也請這樣叫我吧。我的名字是澤田綱吉。」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那這樣好了、如果你叫我名字的話,嗯,那樣的話、」

『就怎樣?』

「——還是算了。別、別瞪啊Xanxus!真的很難嘛,我想不出有什麼是你會想要的啊!」

『我想要的你就給得起嗎。——你還真是看得起你自己啊,澤田綱吉。

§

「啊——前輩你做什麼啦。不是才到最精彩的地方嗎?」弗蘭一臉平淡地說著指責的話,聲音沒有抑揚頓挫,好像他對接下來要錯過的事情一點也不心急。

「給我閉嘴!!!!」史庫瓦羅氣勢萬鈞地吼了回去,一手還按在切斷連線的按鈕上。他狠狠瞪著身後不知好歹看熱鬧的傢伙們,「再聽下去被Boss發現的話都想死是吧!嗄?!!我才不要被牽連!!!」

史庫瓦羅聽得很清楚,Xanxus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非常明顯是笑著的,猖狂又沒心沒肺——不要說那句話的內容是什麼了、就是那種笑法,絕對沒好事!!!史庫瓦羅比誰都還要肯定,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甚至他敢打賭,澤田綱吉要是猜到的話,也絕對會跟自己一樣先斷線再說!別管什麼屏蔽了!!那一點屁用也沒有!!

貝爾看著他,難得沒什麼笑,說,「喂,長毛。你該不會就這樣不管綱吉了吧?」

「就是啊史庫,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小綱吉嘛~」魯斯利亞譴責的目光透過墨鏡望過來,火上加油地讓庫瓦羅青筋暴露,卻偏偏還要繼續說,「人家想聽小綱吉的回答啦!」

「嗄??!那小鬼有什麼好說的啊!!!」

「名字呀、名字。Boss剛剛叫了小綱吉名字。史庫你很遲鈍耶!不想知道他要給Boss什麼嗎?作為直呼名字的獎勵呀~」

「——!」

史庫瓦羅猛地回頭面向螢幕、然後才想起來他自己親手切斷了連線,就算沒那麼做螢幕也在很久以前就毀在Xanxus手下;現在啥都沒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綱吉怎麼了。懂了這一點,比起被什麼東西直擊頭部,史庫瓦羅突然更害怕綱吉出事——該死!!他剛才幹嘛不警告過綱吉再走!!!那小鬼不會就這樣傻傻的當真了吧?!叫名字什麼的、那是值得這樣拿命來換的東西嗎!?

「……接回去。」

「啊?」

「我叫你接回去!!!!」

「前輩你錯亂了嘛?剛剛說不想管的不就是你嗎——」

「叫你接回去他媽囉唆個屁啊!!!!!」

就在史庫瓦羅打算把那個沒用的新人踹回去工作的時候,有什麼東西鋒利地凌空飛來,他出於反射舉劍擋下,才看清那是數把飛刀。

「……喂你幹什麼,貝爾。」

史庫瓦羅看著眼前的把玩著小刀的貝爾,對方的眼睛被掩蓋在瀏海下,看不出在想什麼。史庫瓦羅注意到氣氛開始變了,貝爾的身邊環繞著一股緊繃的戰慄感,幾把刀不安分地懸在空中。

「今天的長毛,王子很看不順眼啊……」說罷,終於出現了,那個毛骨悚然的露齒微笑。

「哎呀不好、」一旁的魯斯利亞見狀說話了,一面拉開湊熱鬧的弗蘭,「小貝爾要暴走了。」

「喂喂喂,我不管你是見血了還是怎樣,」史庫瓦羅冷聲道,他已經進入備戰的姿勢,「要發瘋的話,我告訴你——老子現在可是火大的很啊!!!!

話還沒說完,劍與利刃就相撞、交鋒的聲音駭人地連連響著,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被格檔開的小刀也不落地,在空中畫出一道道光弧後又重新來過,史庫瓦羅的劍尖也沒閒著,除了架住飛刀的攻勢以外,斬擊也劃開了空氣——去撕裂無形的弦。才數秒的時間就打的如火如荼,看的人眼花撩亂。

「啊啊~別打了呀,真是、都在做什麼吶!」魯斯利亞急得跺腳,「小貝爾!史庫!再不住手小綱吉會傷心的啊!」

「沒用的啦人妖前輩。就讓貝爾前輩跟長毛前輩去發洩吧,」弗蘭面無表情說道,「反正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嘛,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但是,」他的視線停在房間一角端坐如王者的Xanxus,這樣說了。

「一個人獨佔什麼的、真的是很討厭啊。」

§

主控室裡,裏包恩突然說話了。

「真是夠了。」他這樣說著,從坐著的地方站起來,趴伏在他肩膀的蜥蜴爬竄到他的手心、重組為一把槍。「不像樣的東西。」

一旁的眾人還沒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扳機就扣了。

站的離培養槽最近的獄寺只感覺到子彈經過他的耳側,情急之下他伸手去擋、卻撲了空。

然後在子彈撞上光柱、一切就要不可挽回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實在是無法想像又難以置信;從站的最近的獄寺看來那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沒敢閉上眼睛,那太駭人了,短短的瞬間他的腦內一片空白、心都快停了——就在這樣恐慌與絕望的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十代目對他微笑。

子彈停了、像是錯覺一樣,停在吻上光柱的那一刻,像時間開的惡劣玩笑——只是時間還在繼續。

層層冰稜裹上彈殼、結晶,瘋長砌過整個柱面。

§

小刀扎上了鋼鐵製成的牆,沒入其中,裂痕被隨之而來的劍壓扯開一個龐然大洞。嗜血的慾望讓他們顧不上周遭越來越毀得不成樣的裝置與設備,深陷戰鬥的兩個人都用上了本能,鬥爭來到各憑直覺的白熱階段,一切反而在尖銳的感知下變得分外清明。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史庫瓦羅,一股狂暴、碾壓一樣的存在感讓他煞住了手中的劍,他勘勘閃過貝爾的飛刀,回過頭去,卻看到原本閉目坐著的Xanxus已經睜開眼睛。

Boss,」一直守在近側的列威不解,「Boss您怎麼回來了、澤田綱吉那邊——」

到此說不下去,眼前Xanxus冷冷地環視全場,血紅的眼睛掃過的時候,就連貝爾也停住了動作。

史庫瓦羅嚥了嚥口水,不是緊張而是亢奮地戰慄;他尚未冷卻的殺戮本性被Xanxus的一個眼神推至顛峰。就是這個眼神、他當初發誓效忠這傢伙為的就是這個——

Xanxus看向剛才混戰中出現的牆面裂口,瞪著什麼,光焰自掌中竄起。

§

偌大的屏幕上,象徵敵方單位的紅點數以千計地閃爍了起來、和刺耳的警報聲一起粉碎先前的寧靜。

「你們還在發什麼呆?」裏包恩冷酷地說了,「都出去戰鬥,別弄髒了這裡。」

山本聞言背起劍袋,看向門口才發現原本站在那裡的雲雀已經不見了。他不動聲色嘆了口氣、也要離開的時候,唯一留下的獄寺卻似乎還有話要說。

「但是十代目——」

「我會叫醒他。」

裏包恩的語氣不由分說,他小小的身軀站在那裡,像是誰也別想輕舉妄動、鎮壓了整個空間。

對於獄寺離去前仍然質疑的眼色,裏包恩像是沒看進眼裡,他只是面對那個毫無動靜的光柱、以及隔絕一切的寒冰。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天真的東西,甚至算不上是個人、卻像是要彌補這點一樣有顆過份柔軟的心。裏包恩嗤之以鼻,什麼時候他也變得多愁善感了?這樣虛幻的字眼竟然會出現在他的思考裡,不過算了,不覺得恰到好處嗎?那樣的愚蠢與天真舉世不容,不是虛幻又是什麼?

再一次,他舉起持槍的手。

冰簇打亂了光、凝成斑斑鱗片,任何妄想觸及都終結在封凍的永恆。——是了,不計代價、用所有繁複的險惡虛像來固守最要緊的部分;名為彭哥列這條蜿蜒歷史罪惡之龍最柔軟、最不可觸碰的逆鱗——

「蠢綱。」

§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以前他會想要逃避、自我麻痺、不想做出回應,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他知道,等待他的從來不只是他的對手。

§

絢爛的火焰竄上天際、華麗耀眼地揭開序幕。流動的火與光照亮了整個夜空,攀上盤旋的飛行兵器,奔騰焚燒,扯落下來;蔓延過地上的火舌洶湧,焰牆撞上量產的機體,焦融了、遮蔽一切也耗盡空氣,熾熱地羅織出重重牢籠。

這樣的控制之下,有一道道光焰倏地從天而降。沈落又悶重、盲目而直行,路徑上的所有東西都化作灰燼,刺目灼人的烈焰光芒四射,撞上地面與橙色的火交織在一起。

這是一場榮光與熱火的殘酷饗宴。看過去金紅醉澄,碰不得、栩栩如生像對時間萬物的禮讚,流動糾纏著,千變萬化彷彿永生不息。吞噬也孕育、消耗也再生,反反覆覆重重疊疊;火焰只是燃燒,炙熱懾人宛如天地初開的那瞬間,璀璨得野蠻絕望又無比溫柔。

在俯瞰這樣末世光景的稀薄高度,一道人影凌空停著,來到很近的時候、可以看見男人的臉上沒有表情,無動於衷,彷彿眼下的勝利理所當然、是他生來應得。

當那雙紅眼睛傲視時空看過來的時候,綱吉覺得,說不定就是這樣了。雖然不被當真、還被嘲笑,但是說不定已經交出去了——因為是這樣的Xanxus

「看什麼、垃圾。」

語氣非常不耐煩,但是綱吉知道,對方只是因為自己來了卻不說一句話在表達不滿而已。

「沒什麼,」綱吉輕輕笑了,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在想,你大概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吧。」

Xanxus皺起眉頭,面目不善地看著他。

他們好一陣子沒說話,底下的火焰濃煙還有他們一手造成的破壞都離得很遠。

先開口的出乎意料地是Xanxus

「喂,垃圾。」他這樣說,「就在這裡兌現吧。」

綱吉還沒意會過來他說的是什麼,Xanxus就把他拉到了身邊。明明在這樣毫無施力點的半空,男人的動作卻是可怖地迅速俐落——然而此刻綱吉在意的並不是這個。Xanxus的臉近在眼前,他的眼睛直直看著他,讓他有種動不了的錯覺、強烈得讓綱吉恐慌。

他急急想要拉開距離,但是Xanxus抓著他的力道卻不允許。

Xanxus、」

他試圖用言語溝通,卻被打斷了。

「不想背信的話,就照我說的做。」Xanxus目光一點動搖也沒有地注視著他,「澤田綱吉。」

聽見自己的名字,綱吉稍微平靜下來,然後他有些驚訝。對上那雙紅眼睛,他突然理解了。

他來索取他應得的東西。他承諾、若他呼喚他便會給予的獎勵。

綱吉靜默著,閉上眼,再張開的時候,他點了頭。

心裡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不甘心,但是他並沒有想要反悔的意思。會這樣簡單就答應了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他想他應該不會後悔;不知道為什麼,面對Xanxus的注視,他明白了——如果會後悔的話、一定是因為沒有答應他。

§

燎原的野火把夜幕焚烤出漸層,流金、熾白、粉黛與幽藍,還有仰頭才能望見的悶闇墨色。在遍尋不著星辰的夜空中,兩種迥然不同的火光融合在一起,難分難捨、閃爍著,像是互相引燃、以彼此為生地向上攀升。

從地面上看去,就像是目睹天文奇景一樣奪人心神。那是任何人造之物都難以比擬的、夢幻般稍縱即逝的景象;光輝輾轉竄升、在浩瀚的漆黑之中彷彿永遠也不會到頂,天空成了無垠的布景,是沈默又絕對的證據——證明這僅此一次的發生。

火焰終於高遠的成為一個光點,停頓,驟然亮起,然後、開始飛墜。

在滿目的混濁、黑暗與煙硝之中,唯一的流光。長長的焰尾傾斜劃過蒼穹,所有的暗雲都一筆勾消了、綻放著光芒,忽明忽滅,像一道最難能可貴的淚痕,連時間也撼動。


§

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是真的有在想。如果知道你想要什麼的話——那樣的話,你一定會很不屑地笑我吧。因為,那不見得是我給得出的;你一定早就察覺到了吧,Xanxus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不為什麼,只是想這麼做而已——希望我給得起的,也正好是你想要的。

這樣告訴你的話,肯定又要說我傲慢了吧。

……吶,Xanxus。你看過流星嗎?

§

他們的火焰纏繞在一起,紛散的火星點綴在經過的光痕上,看起來、就好像銀河一樣。

綱吉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忘了掌心還有火、他只一個動作就大幅改變了軌跡,果然馬上引起了反應。

「不要動。」

在他耳側、槍口擊發的火勢陡增,修正了因為他一時興起而偏離的軌道。Xanxus的聲音很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發話的震動從身體接觸的地方傳來。看不見彼此是因為他們此刻正相擁在一起、那非常真實,就像是眼前的光和火,讓他感覺到熱。

綱吉知道,他們越來越接近地面。他只能看見天空和他們的火焰,他把背脊交給Xanxus。他答應他,會照他所說的去做;如果這就是Xanxus想要的,那麼他想要相信他。

至少在Xanxus放聲嘲笑他以前。


「——你好像搞錯了什麼啊,垃圾。」

Xanxus說,他的聲音似乎在笑。好像覺得有趣、甚至很得意,那是從來沒有過的語調、要不是在這樣近的距離聽見,綱吉都不知道原來Xanxus可以用這種語氣說話。

「聽好了,我可是從來沒指望過你——老子不需要。」

像是呼應這句話的力道,火焰進入最後加速一樣,佔據了綱吉的全部視野、爆發出來。胸口深處有什麼在劇烈顫動,他覺得Xanxus正在向他傳達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而答案似乎就在眼前炫目光耀的火焰裡。

那其實非常簡單。

綱吉張開嘴,他不敢相信。

Xanxus說。



「許願吧,垃圾。」





§

那是永生難忘的景象沒錯,是美不勝收的一幕沒錯,是宛如奇蹟沒錯——但是誰可以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不是還在作戰嗎?!不是還有敵人嗎??!為什麼突然進入兩人世界啊?!!這麼閃是要閃瞎誰啊沒看到地上還有一堆等著收拾嗎???!!!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差別了,因為被留在地面的傢伙們明顯一肚子火,他們極其自然地把火氣出在眼前看得到的所有東西上,也不管是不是已經燒焦還是半癱;他們一概抱持「都給老子去吃屎!!!!」的魄力清除乾淨——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們說流星劃破天際墜地實踐願望,光輝須臾,一瞬就註定錯過。

相信要是見著了流星,這些傢伙沒一個許的願會是平安喜樂人畜無害——靠別說了這簡直差太遠了。


節省時間,就以裏包恩作代表:「我都不知道你有這麼想變成隕石坑,你這蠢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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