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8日 星期四

[家教][X27]Black Mercy (Act I: 1)

Act I

1: In the Pantomime 默劇


史庫瓦羅不確定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能肯定的是,他不會是唯一察覺的人。

他向來看好Xanxus所擁有的氣魄,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那份決絕足以消滅任何阻礙,血一樣腥紅的眼睛對野心毫不掩飾,狂傲的勢在必得。正是因為這樣,他決心把自己的劍交付到那個人手裡,他可以篤定:這個人,會成王。

作為一位殺手與一代劍豪,史庫瓦羅不可能看錯。就憑他在無數以命相搏的死鬥裡淬鍊出來的直覺,他至少知道Xanxus的強與他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質疑這點就是質疑自己的本能,他還沒那樣蠢。

力量就是一切,這是無庸置疑的法則。

然而在這前提下,史庫瓦羅卻產生了迷惘。

因為一道不知何時開始的視線。

如果要他回想,那是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存在的了;只要想到在自己沒發覺的時候事情悄悄發生甚至演變成今天這樣的情況,史庫瓦羅就覺得六神無主。

那道視線純粹而靜謐,沈默像是月光的眷顧,它的盡頭只有一人。

Xanxus

如果是在出任務的時候,無須猶豫更不用遲疑,史庫瓦羅絕對會排除任何威脅,就算是驚鴻一瞥也不例外;遑論那視線朝向的是自己或是不屑任何援手的混帳老大,他的職業道德迫使他即使預先知道後果,也還是會出手。

之所以遲遲沒有動作,是因為在那裡感覺不到敵意,又或是鑑於場合呢?

史庫瓦羅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刻。

在虛應故事敷衍委蛇的宴會途中,穿越幢幢人影而來的眼神。他剛開始還沒放在心上,以為又是某些沒見過場面的低等渣滓在行注目禮;畢竟是連死也不見得能一睹真容的瓦利亞,又是他所效忠的傢伙,眾所矚目也是難免。

但是當相同的感覺一而再地出現在他的認知範圍,史庫瓦羅馬上明白這意味了什麼。他警戒起來,開始盤算要怎麼為頂頭上司排除障礙;他一邊嘲笑對方的不自量力,一邊不動聲色沿著那道視線追溯過去,直抵一個最出乎意料的身影。

澤田綱吉有點單薄的包裹在西裝裡,斂著眼和旁人交談。

水晶燈的繁複光輝營造出一種不真實的色澤,跟周圍酒酣耳熱面紅耳赤的賓客們不同,澤田面孔略顯蒼白的說著什麼,話語被周遭悉嚷的人聲蓋過,連自認聽力不差的史庫瓦羅也沒能捉著。

他端詳了許久,終於轉開視線。

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史庫瓦羅絕對不會就此打住;他應該要不負盛名,像嗅到紛亂血腥的鯊魚緊咬到底,逼出答案。可是那時,基於某種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理由,史庫瓦羅確實沒再深究。

很快他便為此付出代價。

在他搜尋四周人群一無所獲的時候,當著他的面,綱吉原本看向地面的眼睛抬了起來,茶色的暖眸像對目標所在瞭然於心,越過旁邊攀談的賓客,越過場上芸芸眾生,越過他,安穩落在遠遠一個男人的背上。

史庫瓦羅不用看也知道那方向是誰,他幾乎要拿不住手中的酒杯。並非為那道視線真的是澤田綱吉而感到詫異,他一點也不驚訝——僅覺得,「啊,果然,」——讓他動搖的從來不是近在眼前的真相,他幾近罕見的失態,因為澤田綱吉臉上的表情是,是……

他甚至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十年已經是好久以前,等待如願的頭髮更長,他劍下的亡魂無數。史庫瓦羅見過許多表情,驚恐、無助、震怒、哭喊與悲憤;各式各樣的神色出現在那些即將斃命的人的五官上,卻也從來沒在他心中留下哪怕一點點。

這樣無動於衷的他也嘗試找過,克服了最初的震撼以後他試著再次確認那個神情。

澤田綱吉說,好像從來都是你在處理這些事呢,史庫瓦羅。

他知道和他照面次數最多的全瓦利亞非他莫屬了。

再看一眼,就可以解開這困惑吧,史庫瓦羅是這樣想的。

可是一次也沒再有了。

縱使他依然可以感知到若有似無的什麼,即使他知道何時該往何處尋找,竟都沒再目睹。是因為分心了嗎?有什麼別的幾乎要壓蓋過他所依循的微薄線索,像是眼色,也像氣息,性質迥異,尖銳鋒利地割裂空間而來,然後總在他猛然回頭的時候,消失。

沒過幾天,澤田綱吉臉上不見造就整件事的起因,只是薄弱地微笑著對他說了。

有件事想要拜託你,史庫瓦羅。如果可以,請幫我把這交到Xanxus手裡。

那是一盒子彈。

他低垂雙眼,微微勾起的唇抿成線,緘默沒再多說一個字。捧著盒子的手伸在半空中等待交遞,像是他不接就打算耗掉一世紀。

史庫瓦羅別無選擇。

百般不願地完成了託付之後,他去執行任務;像回歸最根本、不需要思考、將一切委於生死直覺,他明明是沒有餘力分心的。

但是在敵人環伺的血濺當場,他越想越不對,好像有什麼東西哽著一樣,刀起刀落卻怎麼也擺脫不了這般不快。然後在結局來臨前,針一樣的死不瞑目恨恨地、充滿殺意地扎在他身上的時候,史庫瓦羅終於懂了。

一直困擾他的不是當初選擇不追究的莫名決定,也不是因為他形容不出的澤田綱吉的神情——凡事眼見為憑——而是,他打從心底不相信Xanxus到現在還沒發現!

那個殺戮終生的Xanxus不可能沒察覺逗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那又是為什麼——

史庫瓦羅不待車停妥便摔門衝了出去,他已經可以聽見遠遠屋牆土石崩毀的悶然巨響,夜幕被火光燒出了龐然大洞,瓦利亞的城堡就籠罩在一片恍若夕陽餘暉的燦金血紅。


§


裏包恩從來不覺得溫柔能有什麼用。

溫柔也好心軟也罷,在他看來不過都是些無謂的親善;用來表示沒有惡意以乞求和平共處這種愚蠢可笑又卑微的協議。

想要和平相處有什麼不對?!他的學生回嘴過;帶著憤慨,像是真的生氣了一樣反問。

然後裏包恩想,他們都錯了,那些傢伙一個個全都錯得離譜。就像當初,除了他以外沒一個人相信一個廢物會是繼承人候補,也沒半個人認為這樣的候補會有任何機率繼位,他們全都說:不可能。

他早就知道了。

所謂教師,是要在學生犯錯之前便預先想過種種最壞的可能,然後讓學生留一條命活過犯下的錯,最終引導他進步——因為學生不可能不犯錯。從以前到現在裏包恩都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是最頂尖的家庭教師,他的學生無不平步青雲出類拔萃;他是裏包恩,他除了第一其他一律沒放在眼裡,他只會交出最令人心服口服的成果。

不論是殺人還是教學生,他一向如此。沒有例外。

任由面前火焰瑰麗的光與熱包容他,裏包恩的眉宇間漠然,懷中揣滿心事。散漫的火星點綴了最強殺手沒有表情的臉,柔和了線條,在他漆黑的眼裡晃動。

「太慢了,史庫瓦羅。」

他對摒息來到身後不遠的人說。

「想挑戰最強殺手,你還嫩得很。」

「……喂,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阿爾柯巴雷諾。」

「連自己頭頭的火焰都認不出來嗎。」

「你跟他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啊。」

火舌轟然燒灼,襯著難堪的沈默。

丁點的焰星流螢一樣地飄到了他身旁,裏包恩握緊了手裡的槍,烏黑的金屬在火光底下溫潤像戀人柔情款款的掌心,他第一次覺得指尖有點麻木,但是他也明白,扣動扳機對他而言已經是呼吸一樣自然。

火焰舔著夜幕,他心底冷淡的連言語都索然無味,勾起嘴角,裏包恩輕描淡寫,「比起這些,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好一陣子他的身後沒有任何動靜。裏包恩懶得去管究竟是哪句話讓史庫瓦羅這個吵得要死的傢伙閉上了嘴,他享受著當下的靜默和眼前豔麗欲滴的焰花,帶點厭倦、百無聊賴地等暗殺部隊現在的最高幹部試圖從他身上套出不可能會有的資訊。

然後史庫瓦羅說話了。


「是你吧。」


「什麼。」裏包恩蹙眉。

「就是你對吧?」史庫瓦羅似乎移動了幾步,聲音近了,「你早就知道了,他看著混帳Boss的事。」

他幾乎要笑了。裏包恩按捺著喉頭湧起的笑意,宛如聽到一件十分荒誕無稽的事。他仰起頭,看濃煙燄頂竄高,消彌在繁星初現的天際。

然後他的槍口停在史庫瓦羅閃近的劍尖。

「我說過,你還太嫩。」

安裝在劍刃上的炸藥飛射而出、撲了個空;轉眼的時間裏包恩已經拉開了距離,沒持槍的手撢了撢帽緣,滿不在乎地看史庫瓦羅挪動步調,調整劍鋒的軌道。

「不辯解?」史庫瓦羅壓穩聲調,「我還以為你挺會耍嘴皮的,阿爾柯巴雷諾。」

「跟你不同,我不做白費力氣的事。」

「你確定?」史庫瓦羅的反諷跟他撲面而來的劍風一樣冷,「你看著他不就是徒勞無功的最好例子?」

和數刻前不發一語看著火花的面無表情完全不同,裏包恩依舊是笑著的;優雅慵懶、好整以暇又彷彿置身事外。

「憂心上司安危到不擇手段……你的忠誠心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史庫瓦羅。雖然是選錯主子的忠誠。」

即使攻擊範圍存在差異,但是比起需要揮動手臂、奔跑予以速度的劍,他只消勾動手指就是攻擊,而且他的攻擊不會落空。裏包恩看得出來也知道實力不差的史庫瓦羅想必感受到了。他說話和開槍總是切中要害,很少留什麼情面,這次也一樣;史庫瓦羅想贏他,真的是想得太美。

「做好覺悟了嗎,瓦利亞。」幾發連射侷限了對方的動作,他箝制住鮫之暗殺者左手的劍,開始迫近。

幾絲銀髮被子彈削過,面對劍帝凌厲的困獸之鬥,裏包恩換過彈匣,一改淡漠的語氣,痛心疾首地開始陳述。

「擅自流通禁彈、罔顧家族利益,將禁彈呈與其心可議的Xanxus——」

他開槍打偏屢屢逼近的劍,刻意放慢,一字一句、不疾不徐,扣動扳機的手指卻反倒越發快速,「進而協助其謀反、刺殺來訪瓦利亞的彭哥列十世——」

「什、麼……」

「——遺憾之餘……顧及十世的寬懷與情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瓦利亞作戰總隊長史佩爾畢史庫瓦」數發子彈以分毫不差的精準度打穿劍帝義肢的中軸,劍不過頓了那麼一時半刻,槍就來到胸口。

「放下武器,然後聽候發落。」

「你這混帳在說什麼鬼東西?!!」

「我的最優先是確保十世的安全,沒空跟你做無謂之爭。放下武器、史庫瓦羅。」

「你……原來是為了這個……!為了除掉Boss——」

然後至今仍困惑於澤田綱吉一個表情的史庫瓦羅看到了另一幅他永生難忘的畫面——那是連裏包恩自己都快要忘了的,他最真實、最滿意,最瘋狂無所顧忌的一張臉。


§


Xanxus?」

青年的側臉在昏暗的劇院包廂中背著台上的光,語調有些疑惑。

回過神來,適逢劇齣轉折,絲竹漸隱而女聲柔潤縈繞,懇求世間無與倫比的美好事物。男人看到對方探候般望來的眼神,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想不到Xanxus也會發呆呢。」說完笑了,輕淺得波瀾不興。

場下所有人都摒息聆聽的這個時刻,Xanxus難得地沒有發作,只是瞪著那已經將視線轉回台上的半張臉,像要在上面燒出個洞。

這裡是全歐洲著名數一數二的歌劇院,而跟他同處一個包廂的,是澤田綱吉。

剛從談判場中提早離開,半路上接到來自彭哥列九代本人的指示,說有事望代為出席,幾番波折後成了現在這個情況:高級隱蔽的空間,絕佳的視野以及堪稱頂級的聲樂享受。

Xanxus覺得要是一旁沒半個人會更好,尤其沒那個大垃圾最好。即使澤田綱吉除了剛剛一句疑似調侃的話以外,什麼事也沒說沒做。

從所在之席往下看去,台上的女伶不過就是個薄又小的人影,歌聲卻像近在耳畔,如絲如縷網一樣地迴盪。Xanxus聽著,一雙紅眼瞥過隔壁那個聽得專注的人;澤田綱吉微微前傾,似乎沈浸在優美婉轉的義語之中,遠方舞台的燈光在他的眼裡成了點點繁星。

唱腔千迴百轉拔尖攀升,邁向終曲。


Black Mercy

Morrò, ma prima in grazia.

光華流過,專屬於彭哥列的黑亮車體深海魚似地滑開夜幕。黑夜中感官綿綿延伸,連時間的推移都顯得曖昧的封閉鐵殼裡,Xanxus雍容地蹺著腳,修長的腿在寬敞的車內交疊,皮鞋擱上了門側的小牛皮座椅;反觀一旁的澤田綱吉,即使人已經打盹打的進入了夢鄉,還是坐得端正,好像生來就是得坐著睡覺似的。

不愧是垃圾。

看著那隨著瞌睡點啊點的一顆頭,Xanxus不作聲冷笑,打算在蓬鬆褐髮搭上自己肩膀的時候把人轟醒。

他們一路上有過的交流就只有高高看台中的一句話,連對談都說不上。

Xanxus知道那時候自己確實是罕見的恍神了。

然而是想到了什麼,他目前在思索。或者說,他只是不爽竟然有事能讓自己分心到被垃圾察覺,於是為了能徹底消滅那件事,正在試圖想起來而已。

但越是回想,思緒就越無頭緒;像一曲詠歎調,有幾個音節遺失了他知道,卻怎麼也無法確切說出遺漏的音符。為此Xanxus更加不爽,但是他很快就不再在意,因為澤田綱吉那個垃圾的頭跟著車體的一陣顛簸,終於撞上了他的胸前。

「給我起來!」

「痛!」

以青年來說有些單薄的身形被男人的大手一推,險些躺平在闊綽的座位上。但是除了這一聲驚呼,澤田綱吉只是摀著頭,任憑一雙褐眼疼得含淚也沒再吭半聲。若是平時Xanxus或許會挑眉冷哼,他向來對軟弱的垃圾沒什麼話好說;但是現在不發一語並不是出於他慣常的輕蔑,Xanxus黑著臉,因為他想起來了。

他該死地什麼都想起來了。

在他的心情急遽惡化的幾秒裡,一直平順前進的車減速,最終停了下來。駕駛的聲音透過車首的隔間傳來,平淡而有些遲疑,不確定這是不是個發話的好時機。

「閣下,我們到了。」

什麼時候他們已經進到了私人屬地,過了森嚴的外門跟幅員遼闊的前院,車子停在宅邸入口的車道上,司機正等候他們的吩咐。車窗外可以看到幾個人影從亮著的門廳裡走了出來,大概是前來迎接的僕人或部屬。建築在夜裡的輪廓、車道、沈重的實木大門,都讓Xanxus再再確認這是彭哥列的支部會館,光是這門廊他就不知道走過多少次。

「誰叫你把車開來這了?」

這一句話來得突然,低沈慍怒的嗓音響著,剎時整個車內連空氣都像有了重量,司機一時半會還沒能反應過來,一旁的澤田綱吉卻沒事似地說話了。

「把車門打開。」

「現在是我在問話。」Xanxus感覺怒火上竄,一雙紅眼看向臉色慘白的駕駛。他狠瞪著,見駕駛轉頭無聲求助,臉色越發險惡。

「把車門打開吧。」澤田綱吉安撫一樣重複。

於是細微的聲響後車門便開了,外邊來迎接的人先是畢恭畢敬的站在門邊,然後才像感覺到車內氣氛的異常,渾身僵硬。

最先動作的是綱吉,他從容的下了車,和前來迎接的人點頭示意之後,才彷彿想起什麼一般回頭看向仍在車內的男人。

Xanxus,不早了。走吧。」

來自門廳的鵝黃燈光把蓬鬆亂翹的幾撮褐髮捏成金絲,背光的臉在周遭的夜晚裡剩下輪廓。Xanxus依稀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但是此刻、這個角度很像,澤田綱吉臉上八成掛著跟稍早歌劇院時一樣的微笑,而他的心情不由分說爛到谷底。





(待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